第二十回 收宝剑天缘成就 再花烛钦赐团圆

第二十回 收宝剑天缘成就 再花烛钦赐团圆

花发今朝,月圆这宵,等待那一夕团圆,—平白地两边懊恼。向灯前分晓,向灯前分晓。怎恁业缘凑巧,怕人知道,恐伤贞操。鸳鸯儿东复西,云和雨还正早。

右调《桂枝香》

话说闺英小姐从义父之命,配与梅丞相入赘东床。原来小姐身伴只有奶娘一个,时刻不离。小姐配了个贵婿,好不欢喜,巴不得看看人才如何。到结亲时,一面伏侍小姐,一面观看新郎,暗自惊异;忙了半晌,待花烛合卺过了,梅丞相外厅赴席。小姐独坐房中,奶娘道:“小姐,我看梅老爷最是面熟的。”小姐道; “你那里见来,有话便说不妨。”奶娘笑道; “只是不好对小姐说得。”小姐道:“言之差矣,你是我养娘,恩同母女,有什么隐讳。”奶娘道:“那梅老爷么,”又带笑住了口。小姐惊骇道:“为甚欲言不言,半吞半吐,莫非那梅老爷是个假的?赵老爷素行端方,这节事尤为慎重,难道为我终身大事,反草率起来?决无此理。”奶娘道:“梅老爷的容貌好像我家一个人。这人住在我家几年,难说小姐不认得。”小姐越发怪道:“说话不明,有如昏镜。当初父亲存日,上上下下,出入门墙者不计其数,我株守闺中,那里认得一个。不如直捷说明了罢。”奶娘道:“梅老爷是个贵人,怎敢在小姐前唐突。”小姐道:“他不在此,谁责备你。”奶娘道:“梅老爷好似当初在我家管园,先老爷最喜欢的木荣。”小姐道:“岂有此理。那木荣就是赵老爷家义男,虽住我家二,三年,我并不曾认得。如今的梅老爷,父亲官居国子祭酒,抗颜尽忠而死,是个公子而居相位,天下尽有面貌相似的。”奶娘也不敢再说。小姐心上也不十分信。又有一个使女,本来是赵家的,在小姐背后接口道: 产前日也有人说曾在奶奶家管过园的,以后并无人敢说。今夜奶奶与老妈妈争是论非,小贱人所以说起,奶奶万勿见怪。”小姐将信将疑踌躇道:“或嫡姓是木,出身微贱,忽然征寇有功,因贵易姓,假托梅族也未可知。只是我与他向为主仆,主仆而为夫妇,这个名分怎可坏得。义父为何一时草草起来,我岂可不问个明白。”一面踌躇,一面步出洞房。正是:

古来夫妇首人伦,

若个人伦最可论。

当初相亲不相见,

今朝相见不相亲。

此时赵汝愚正在外厅陪宴,小姐到在口夫人房中闲话。等得赵汝愚进来相见了,赵汝愚道:“女儿,今夜完修终身大事,郎才女貌,可谓天生佳配,我亦不负令尊所托矣,为何不到房中去,却在这里?”小姐道:“爹爹,孩儿有言奉告。从来婚姻大事,名教攸关,必先正名,然后言顺。苟有瑕疵被人谈论,便是终身之辱。”赵汝愚吃惊道:“这梅傲雪系忠烈名胄,朝野钦仰。况且勋劳著于社樱,现授补衮之职,与我世谊而结为姻契,有什么名不正言不顾瑕疵可论么?”小姐道:“请问爹爹,那梅生还是姓梅,还是姓木?”赵汝愚道:“是了,是了。。莫怪你今夜有此疑心,我一向未曾与你说明。他嫡姓是梅,昔年木荣之称,不过暂时避祸,更名托迹。今日冤白仇雪,如浮云之过太虚,依旧光天化日。更有什么疑忌,何必作此拘腐之态。”小姐道:“非女儿拘执腐见,实系犯嫌渎礼。当初避祸我家三载,从未差遣,先君谅必知情,故此格外相待。家叔好不妒忌,所以先君去世,随即打发开去,这是人所共知。昔年有此一举,今日缔合为姻,则不白之污,百喙莫辩矣。故敢叩请严命,不道有如许隐情曲折,在梅生是个权变之道,然事涉嫌疑,其如口碑何?”赵汝愚道:“更有一说,倘昔日令先尊一去世,即纳为东床,人之多言诚可畏也。今梅年侄建功赐爵,另出一番局面,女儿又显亲扬名,更见一番奇略,外人怎敢以常人目之。况我忝为父命,明媒正配,更有什么瑕疵可论?切勿作此过虑,耽误良辰。”说罢;分付奶娘丫环们,快些伏侍小姐回房。口口入又再三来劝慰,小姐不敢十分执拗,只得回房去。想道:“若梅生是个正人君子,毕竟以礼自持的。”一头沉吟,一边奶娘丫环们,一齐拥进房来。梅丞相看见金装三裹一个美丽新人,轻移莲步簇拥进来,恭敬迎接。又见奶娘随着,惊问道:“呀!婆子你几时来的?不料老夫人过世了,我还失礼,你家小姐好么?如今在那里?”奶娘笑一声,把手一指道:“这不是小姐。”梅丞相定睛一看,神色惊持。忙把身子闪开,朝上作揖道,“啊哟!小生蒙令先尊照拂之思,未图一报,感刻五内。小姐请便,小生告退了。”说罢,往外就走,一径到外书房歇宿。小姐暗喜其为人端重,见色不迷,必是个正人君子。正是:

世间谁不爱佳人,

为爱佳人漫结姻。

劝君莫作风流事,

醒得风流是正人。

早有丫环报知赵汝愚,赵汝愚大惊道:“原来两个人性情一样,这等坚贞。我想他二人才晶非常,彼此宁不爱慕,因我向来朦胧,未曾说明就里。今日突然配合,所以各相推调,避夙昔之嫌疑。此君子所以为君子,淑女所以为淑女。我不免再费唇舌,劝谕他一番。”踌躇间早到书房,只见梅丞相独自端坐。一见赵汝愚进来,忙起身迎接道, “蒙大人不弃寒微,谬以令爱许托丝萝。孰知大人移花接木,模糊成事。幸遇奶娘说明,不然几为渎礼罪人,空费大人一番盛情,情愿认个逆命之罪罢。”赵汝愚道:“那移花接木之举,当初乐天之遗命。后又遭叔不良, 亲母云亡, 孤女无依, 我既受其拜承其托, 自当抚字婚配, 所以认为己女, 愿谐姻契。又有孟兄为之执柯,名正言顺,非今日移花接木,有甚悖理处?若说询明情节而后相安,则可,若以为渎礼,拒而不纳,此失之矫情,岂大丈夫之所为?”梅丞相道:“若论冯小姐这样闺中窈窕,才德并美,虽寤寐求之犹恐不得。今承大人俯赐好逑,喜出望外,何敢矫情。但当初在冯小姐家,处于患难之中,托之尊卑之分,继又救冯小姐之患难,则出自无心之义侠。今若配合,则前事皆属有私,故小侄今日宁失佳偶,不敢作名教罪人。”遂将往日被畏天逐出,与孟兄复遊维扬,怎生见遇程公子抢劫冯小姐,因而救护,落后自己蒙召,小姐隐避的事,备细说了一遍。赵汝愚听了愈加欢喜道:“原来道旁冷眼热心救援,就是贤婿的义举。若然,真个经权尽变,恩义兼绝,今日之事岂非天作之合。”梅丞相道:“大人若始初即以小姐拜继情由,赐教明白,则晚侄之从违早决,何待合卺之后,更渎台命。况冯畏天与程松父子设有微言,则大人与小姐便无以自祥矣。”那时已交五鼓,赵汝愚见梅丞相坚执不从,谅一时不能劝转,只口分付童子们伏侍梅老爷权卧书房。说罢进去,一夜不得安寝。想来想去没个法处:“天下少年儿女,巴不得个成对,偏这两个作怪,费尽我老人家的神思。”与□□□商量终无定计。落后想道; “有了。我明日也不与他私费唇舌,一个是义士,一个是贞女,俱为名教增光,纲常生色,莫若奏与圣上,钦赐结缡,岂不胜于私说万倍,且使天下后世,尽知风流中有名教乐地。”于是就打点奏稿,以待入奏。次日清早,孟将军来贺,梅丞相将夜来冯小姐的情节说了。孟将军大为错愕道:“这怎使得?赵老先生虽朦胧配合,兄若竟草率成事,连我莳日明明是为私抢劫,今日假公执柯,这个不白之污,海水洗不清的了。梅兄能守义不乱,这才是个正人君子,深为敬服。”说话间,赵汝愚出来相见过,略叙了几句,就将奏明圣上的意思说了。孟将军拍掌大赞道:“这等妙极!赵老先生上了疏,学生也要上一疏,辩明心迹。”于是赵汝愚先将疏稿写正。入奏道:

臣吏部尚书赵某谨奏,为义士侠女恳恩赐配以正人伦以彰风化事:窃以家庭小节,非圣神之视听,儿女下倩,岂上帝之鉴临。诚以内外正位,易昭定国之基,关雎好逑,诗著王风之首。如右丞相梅干,闺阁学士冯英,振纲常于颠波,持名教于流离。未有若是之义而且孝正而不污者也。冯英以父母双亡,孤弱无赖,彼既拜臣为义父,臣当视彼如亲女。臣询得梅干,少年才俊,中馈空虚,虽曾假易木姓,前去暂隐冯园,不过一时之权术,无伤千古之大经。臣所以嘉其才德,联为伉俪。孰知梅干不知赵本是冯。冯英不知梅即是木。结缡以前,两下模糊,合卺之后,互相惊骇。玉白无玷,冰洁不渝。臣有心缔好,无计撮合。伏乞圣明神断,别嫌释疑,使两人婚配,则万姓仪型风化正人伦洽矣。臣无任感激,待命之至。赵汝愚上疏,接着孟将军又是一疏,大都说江都县前救援出自无心,前后始末,并属隔天之意,圣上看了二疏,龙颜大喜。即勃旨下来道:

朕闻纲常为国家本务,夫妇乃人生大伦。冯英一闺中弱质,抱博通之学,其经纬之才,克敦孝行,能守贞操,闺中奇女子也。梅干才兼文武,功著社稷,无心仗义于陌路,避嫌全德于坐怀,天下奇男也。二姓缔合,朕甚嘉焉。昔日既得义举,今日正合好逑。各赐黄金百两,綵缎百端,仍着孟奇赞礼结婚,以为名教光荣。钦此。

赵汝愚、孟将军、梅丞相、闺英女学士,齐来接旨谢恩。赵汝愚道:“如今是奉旨完婚,在我也不敢草率,须要慎重其事。”于是速唤扎彩匠,大厅上结成五色彩楼,中间供着勃命。一路挂彩,二门大门俱结起脊彩色牌坊。有钦赐团圆四个金字。往来观看的人,挨挨挤挤,传扬开去,贺者填门,馈者如市。忙乱了五六日,定选吉辰。梅丞相戴着长翅乌纱,插金花蟒袍玉带,粉底天青靴。小姐戴着九凤衔珠璎珞冠髻,大红绣补霞披,起花金带百花官景湘裙,罩着金凤头鞋。各务正在打扮,只见徐指挥那边着人送礼,先是十二名女乐,宫装艳服进入大厅。对赵汝愚磕头道:“徐老爷差来伏侍梅老爷花烛夜宴的。”还有缎疋花灯,羹果酒盒之类,不消说得。早已是黄昏时分,正交吉辰。赵汝愚唤家人收[拾]点灯,只见孟将军,徐指挥俱是公服,来到大厅。赵汝愚面上的亲戚俱巳齐集,那些家人忙乱伏侍。勃旨前高烛挂梁,明角灯两傍上下, 一路甬道至大门,齐齐点着百花宫灯,真个光华耀目。大厅中间铺着一对团花毯子。有十六名吹手,粗乐三通,细乐二通,然后两位新贵人出来。先拜了圣旨,转身拜了天地,再夫妇交拜。梅丞相请赵汝愚C正)位受拜。赵汝愚道:“今日是圣思为重,老夫岂可受拜。”因行个小礼,各位俱在小厅候宴。只见十二名女乐吹动细乐,迎接两位贵人进房,花烛宴饮。那时洞房中怎生模样,真个好富贵也。

曲曲幽幽,重门绣户,层层折折,画槛雕栏。隐隐[约约],珠帘掩映芙蓉帐,灿灿荧荧,绣幔参差孔雀屏。只见红喷喷兽炉火树来夺目,香馥馥鸭鼎青云渐染衣,明晃晃花灯龙凤斗雕梁,簇鲜鲜锦被鸳鸯栖绿绮。声细细歌喉宛转,端的是十二女优按古调,俏盈盈嫩指轻柔,却不道二人梅香递玉杯。金壶斟美酿,玉盏贮佳肴。真个是赛过蓬莱阆苑,那里还有此福地洞天。

花烛口口,赵汝愚着人请丞相外厅赴席。一路仍前侍女执灯,细乐迎出。只见大厅排着筵席,孟将军、徐指挥、赵汝愚并那些亲戚等,济济候着。梅丞相到来,一一施礼毕,丞相坐了专席,余各依次坐定,作乐歌唱畅饮。当时有人赞他道:

塞上功名马上收,

归来拜相傲封侯。

天恩眷顾深如海,

父节清严冷似秋。

侠义萍踪成顷盖,

才华间范永绸缪。

看来绝世风流样,

莫把风流事妄求。

次日清早,门上传进一个黄袱包,紧紧包好,外面有护国大将军孟封条印信,说孟老爷那边送来的。梅丞相忙开看时,却是将军印绶,辞本一通,托梅丞相代奏。又有书一封,是辞别赵汝愚,梅丞相的。自己竟入山去了。赵汝愚。梅丞相深加叹异道:“天下有这样高人。”只是梅丞相失此良友,殊切怀思,不在话下。

忽一日梅丞相与小姐闲思往事,说及待月在程家,不知作何状貌,夫妇间好不?甚放不下。丞相道:“这不消愁烦。”丞相把他供状一节事,说与小姐听了,道他怎样乖巧,做个有功之人,敢不抬举他。说得奶娘在旁且喜且悲道:“我女儿得老爷小姐抬举到这地位,真个恩深如海。只是我老身随着小姐,许久不曾见见女儿的面了。”正说话间,只见外边传进,有程慕安家差人到此。丞相忙出去看是为甚。只见赵汝愚已在大厅会话,却是极盛的一副礼物来迎请张太太的。赵汝愚道:“你走错了,我家那里有什么张太太。”丞相道; “可有柬帖儿么?”那人在身边搜出一封书来,却是待月请母亲的,就是奶娘。丫环妇女忙进去通报,喜得奶娘满面添花。丞相进来忙对家人妇女们道:“即今通不许叫奶娘,就叫张太太。”一面赵汝愚分付支值酒饭,安顿程家来使,一面小姐收拾张太太起身。原来待月做了管家主母,千仓万箱,俱在掌握,来接母亲去奉养天年的。忙忙乱乱,张太太拜别出门。只见前呼后拥喝道而来,却是江南巡按马有德,复命来拜。

赵汝愚、梅丞相接见施礼,彼此叙话休题。马有德备述途遇孟宗政。送还两口宝剑,问其所以,无一言回答,拂袖而去。宝剑才得归我,不隔两天,又遇着昔年赠剑的老人,云我在此奉候,功成名遂,二剑留此无益,仍旧索去。大家惊异道:“事岂偶然。”因此赵公也告老归园。

徐魁后来生子连登科第,岂不是忠义之报。梅丞相生三子俱显贵,将一子承嗣冯乐天一脉。后来梅丞相也便高隐学道,子孙富贵繁衍。有《西江月》道得好,可以作一部收场。

富贵皆由天定,姻缘不许人谋。佳人才子自相堪笑狂徒希媾。盛德终成繁衍,奸雄自绝箕请君只看《醒风流》,妄想消归脑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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